一位援非医生的Safari笔记——从手术台到草原:在非洲凝视生命的两种方式
坦桑尼亚的大草原,烈日灼灼,辽阔无垠。非洲的野性在每一声狮吼、每一阵角马奔腾中喷薄而出。五月初,终于迎来片刻闲暇,我得以暂别桑给巴尔,踏上一段前往塞伦盖蒂草原的短途旅行。
对我而言,这是一场短暂却珍贵的“切换”——从手术室走向旷野,放下医生的身份,去倾听风声、追逐动物的足迹,也在大自然面前,更深地凝视自己。而那一望无际的原野,悄然间与我在桑给巴尔奔巴岛,在手术灯下的每一刻,共同织就了我援非岁月中最深刻的一段记忆。
一、自然的秩序与生命的法则
Safari的第一眼,就是震撼。
越野车驶入国家公园,角马与斑马成群结队迁徙,鬣狗与狮群搏杀猎物,原始而真实的生存状态扑面而来——没有人为规则,只有本能与生存之间的较量。
这情景,竟让我想起了在奔巴岛上那些艰难的手术时刻。比如,患者Qassim的骨水泥穿刺术——在设备简陋、监测手段有限的情况下,我们利用2台老旧设备十字交叉透视,完成了在国内必须要C臂机才能完成的透视工作,这并非高端技术,这是坚定信念以及中非医生间的紧密协作迸发出的临床智慧。就像草原上的母狮:她每一次出击,不靠运气,而是依靠耐性、技巧与经验。
草原强调“适者生存”,我们却以“最弱者优先”为行医信条。在风沙扑面的旷野上,在没有空调、无影灯时明时暗的手术室中,我感受到两种力量的对话——自然界的本能挣扎与人类心中那道最柔软的慈悲之光。
二、跨越肤色,协作无界
Safari途中,一头孤独行走的老象引起导游的注意,他说:“他是群体的智者。”这唤起我对另一段生命交会的回忆。
我想起了阿里医生——受援医院阿卜杜拉姆才医院的骨科senior,也是我最亲密的非洲同行者。当面对Qassim的复杂手术几近绝望之时,是他四处奔走求援,是我们一起在昏暗X光室里创造“透视奇迹”,也是他在术后第一时间与我击拳相庆,用那句低声的“Brother, we did it”道出我们彼此的信任与情义。
而当得知医院同事,马苏德医生因车祸永别人世,我们来不及悲恸,便立即投入到对重伤的普外科阿里医生(与上述阿里非同一人)的抢救中。中非医生,肤色不同,信仰各异,却在一场场与死神的较量中彼此托付。
我常想,如果有一天我再回到非洲,我会讲给我的非洲朋友听:从1963年以来,中国医疗援非从未缺席。我来自他们心中充满希望的国家——中国。这不仅是一个富强,更是一个充满善意的国家。一代又一代援非人,跨越大洋,带去真情与希望。
我也会告诉他们,我来自九三学社——一个以抗战胜利纪念日命名的民主党派,代表着“爱国、民主、科学”的信仰。
三、迁徙与治愈:生命的另一种叙事
在恩戈罗恩戈罗火山口的观景平台,我无意中发现一张红色贴纸。原来,那是一位年轻犹太少女的家人留下的纪念——她因恐袭遇难,这趟旅行,是亲人替她走完的心灵旅程。
那一刻我意识到:那些被暴力撕裂的生命、被仇恨冻结的名字,是人类历史中沉重的注脚。而真正的疗愈,也许并不是原谅或者遗忘,而是把自己的情感,交付给更广阔的天地。当草原上百万生灵年复一年奔赴迁徙路,个体的哀伤也会淹没于生命的潮汐。
四、科技之光与医者仁心:“新时代中国人”的身影
援非的日子确实不易。设备简陋、语言隔阂、生活困苦。但正是这些“苦”,让我品出了作为医生最初的那份“初心”。
我曾经接诊了一个延误了三多月的小腿骨折已经发生畸形愈合的年轻小伙,在手术试错成本极高的非洲,失败的手术往往意味着严重感染甚至截肢。为此,我实施了桑给巴尔国内首例基于3D数字建模技术的精准骨科手术。在术前通过精准术前规划,为患者提供了最优的手术方案。无需高端设备,我们用科技创造了“高端效果”;没有完善的环境,但我们用智慧搭建了科技进步的桥梁。
还是在奔巴岛的受援医院——阿卜杜拉姆才医院,2025年初,我带去了一套国产人工髋关节假体。2月27日,一位75岁的海岛老人Fatma因股骨颈骨折入院。我采用“DAA入路”为患者实施微创髋关节置换。还没来得及总结该技术在受援国的首次落地,仅隔一日,又一位75岁患者Aisha因同样病因入院,而我带来的髋关节假体已在前一例中使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反复权衡,最终决定用“试模”假体替代正式假体完成置换——这是术中测试用的工具,没有被用于正式植入的先例。我冒着极高风险实施手术。后来,Fatma和Aisha都顺利康复了。那一刻,我知道我们闯出了“从无到有”的医学边界。
每当看到患者康复后脸上的笑容,听到每一声感谢,看着每一张我在术后按下快门拍下的飘扬的五星红旗,都能悄然激起我澎湃的自豪与责任,扎根在心底。中国医生,永远不是医疗机械的操作者,而是将科学转化为希望的手艺人,是让病人看见未来的桥梁架设者。
作为九三学社社员,作为新时代的知识分子,我越来越体会到,我们的使命不仅是“能做手术”,还包括传授理念、沟通文化。
若时代向中国科技工作者发出问卷,我想我要用一年非洲实践写就跨越经纬的回答。
五、致远方,亦致祖国
Safari结束那天,夕阳缓缓坠入草原尽头。有人说非洲是“世界的过去”,而我觉得,它也是我们“灵魂的未来”——在这里,我学会回望初心、理解命运、守护希望。我站在高坡上,遥望远方。脑海中不禁浮现祖国的模样。我,在这远离祖国两万五千里的土地上,借一缕夕阳,向祖国致意。
心中默念着:五星红旗是我心中最坚定的信仰;
在人类祖先的家园上,
我不是游客,
我是一名来自中国的援非医生,
九三学社社员,
新时代的追光者,
和平的播种人。
(本文所有患者姓名仅用斯瓦西里语的姓氏代替,所有医生姓名采用其英文名的汉语翻译)